早逝的小提琴天才迈克尔·拉宾是一个在音乐演奏史抑或天才成长史上永远不可遗忘的话题。拉宾所成就的一切就像上帝的安排,不多不少,恰如其分,肉体的生命和艺术的生命一样短暂,所以便加倍发光,就像他的小提琴演奏音量,通过录音的加工,总要两三倍于实际演奏的现场音量。
人们总愿意假设拉宾如果长寿会怎样,他如果再将生命延长10年,他比帕尔曼会怎样。可惜这样的假设早已不攻自破,因为拉宾在他生命的最后五年,人生的堕落和技艺的衰退都已现明显的征兆。关于他在纽约寓所猝死的原因,虽然扑朔迷离,尚无官方结论,但药物依赖对于一个“天才”或“上帝的宠儿”在我们这个时代总是如影随形,所以他是否自杀或意外身亡其实都与他的人生道路已经失去目标有直接关系。
从录音判断,1960年是拉宾琴技臻于完美的年头,但恰恰从这一年开始的音乐会演出,经常遭遇嘘声和倒彩,也就是说因为种种原因,他的音乐会表现能力出现严重问题。评论家说他在作品诠释风格上产生严重的摇摆,控制力明显下降,有时还显得精疲力尽或漫不经心。而这个时候他已经处于身体严重透支、能量耗尽的边缘。他整日整日地旅行演出和灌制唱片,还要参加各种作为一个明星必须露面的场合。起初,他靠服用大量营养药品补充体能,后来便不可避免地走上药物依赖的道路。1972年1月19日,拉宾的生命之光过早熄灭了。面对再无前途可言的演艺生涯,面对越来越苛求的评论界和观众,拉宾选择了永远的逃避,他回到上帝那里,留下为数不多却颇有价值的“被放大的声音”。
即使没有听过拉宾现场演奏的人,也会通过珍贵的录音认为拉宾是不可替代的,这一点没有任何人比他的老师加拉米安更清楚,加拉米安曾称拉宾是他所有学生中最具天赋的一个。我想补充的是,拉宾也是加拉米安学派的第一个实验品,因为他的横空出世,改变了当时海菲茨琴声的一统天下,那些完全习惯于由海菲茨定下的小提琴演奏标准的美国听众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对拉宾这个少年天才的真正狂热。在拉宾首次演奏帕格尼尼24首随想曲音乐会上,听众们发自内心地呼喊:“我们又有了一位帕格尼尼!”
小提琴家-迈克尔·拉宾[Michael Rabin]
确实,帕格尼尼是拉宾最出色的成就,1958年灌录的《24首随想曲》,年仅22岁的拉宾胸有成竹,整体布局宏大规整,速度及力量控制富于节奏感,对每一首的刻画也做到了动静结合,韵味考究,意境对比鲜明而微妙,性格表现丰富多彩。在这套曲目的演奏史上,拉宾恰属于传统与创新的交界处,也就是在传统的诠释理念支配下的一次尝试性的突围,所以无论把它放在哪一种背景下来做一番比较,都具备反复审视的价值。
所谓拉宾的完美,在他所处的年代不可避免地要被人拿来与海菲茨相比。但是这种完美是小提琴艺术所追求的最终目标吗?它是一种境界还是一种过程,许多评论家对此做过许多阐述,在海菲茨风格“泛滥”的时代,拉宾的出现为这样的阐释提供了一个参考佐证。也许在某些曲目上海菲茨要更确定更明晰,但拉宾年轻的火焰足以弥补这种差异。他有超越前辈的潜质,却没有启迪后来者的法则。
拉宾的琴声拥有一种很特别的甜美和更强的思考色彩。然而,他现场演奏的声音并不像唱片上的声音显得那么大。他演奏布鲁赫的《苏格兰幻想曲》以及维尼亚夫斯基的f小调协奏曲的唱片,音量总是那么大,就好像他手上拿的不是一把小提琴,而是一把大提琴。实际上,他的声音并不比格吕米欧或者米尔斯坦的声音更大,只有同时聆听他的现场演奏和唱片的人才知道他的美感的真正所在。拉宾的发音虽然具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平滑和柔和,但这种美妙的声音是以损失丰富的细微变化为代价的。拉宾的声音调色板里只有一种颜色,这种颜色的确迷人,但对于更广阔的艺术发展来说,追求更多变的声音可能更加重要。这也是拉宾只能被称作他所处时代的天才,而在今天他基本不值一提的原因。毕竟,我们还少有机会听到他演奏的巴赫、贝多芬、勃拉姆斯以及莫扎特之后的许多重量级作品,所以,关于他艺术等级的最终评价不仅没有做出,而且永远不可能做出。
拉宾是一颗不甚耀眼的流星,他的升起和他的陨落都恰逢其时。 |